C.D.懶人廚房

牛肉麵之於我的關係是，安定心緒的美食。
這感覺是被我母親養成的。

想到被微積分化學元素搞的頭皮發麻的那幾年，想到苦惱著長髮短裙如何躲教官的那幾年，幾乎每天心頭都被個〝愁〞字壓著。放學回家的路上，也總是心不在焉的想著，今天，公佈的恐怖分數該怎麼見人，明天，那苦瓜臉老師又要考什麼試。

直走到家門口附近，嗅到了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紅燒牛肉香氣，這才回神。心底泛起一陣驕傲，不用說，這一定是從我家飄出的香味。什麼考試什麼煩人的功課，就像下了特效藥，全給踢到老遠。

所以說，紅燒牛肉的香，是可以跟溫暖的家劃上等號的。

循著香氣進了廚房，跟在母親身旁轉啊轉的，一邊幫忙洗洗蔥拍拍蒜，一邊將學校雜事絮絮叨叨的倒出來，還有就是幫忙試吃牛肉燉爛了沒。轟隆作響的抽油煙機聲，加上老媽正專心的做飯，對我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她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但是，這種膩在廚房的感覺，就是特別舒坦。

母親那邊家族中的女人都很會燒四川口味的香辣紅燒牛肉麵，外婆會，老媽會，阿姨會，就連本省人的舅媽，自從嫁進門後也會。所以似乎學會燒牛肉麵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要成為婆婆媽媽一族，這是入門的必修課程。

也是因為從小吃看到大，紅燒牛肉，就成了我學會的第一道料理。說來好笑，煮牛肉麵是我談戀愛時用來證明自己可以是賢妻良母的法寶，且無往不利。沒想到這招，我老媽年輕時也用過，還鬧出了牛肉麵的笑話(老讀友們或許有印象，可別怪我冷飯熱炒啊)。

話說當年，我爹娘戀愛正談的火熱之時，外婆總算開恩點頭願意見見我爸，並請他到家中來做客。這，可是天一般大的事啊！

我媽，跟所有熱戀中的小女人一樣，當然是又羞澀又高興又緊張又擔心…. 。心中不斷暗暗沙盤演練到了那天可能會發生的狀況，還揣摩著介時該準備些什麼，既可以自己獨立完成不勞煩母親、討得母親歡心，又可以在男友面前，展現一下廚功！搜尋大腦中的資料庫，第一個被翻出來的自然就是最拿手的紅燒牛肉麵。

火熱熱的夏日午時，南台灣的小眷村房舍，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蟬鳴跟一些頑皮孩子騎單車呼嘯而過的嘻鬧聲。狹窄的巷弄中，瀰漫著菜餚香氣，正是一些大嬸姨婆們忙下廚的時候。而一戶戶紅鐵門矮磚牆前，盡是端個小板凳坐著搖蒲扇的老人家們，凡走過那窄巷的陌生人，莫不被冷眼從頭到腳的給打量一番。我爹，當時就是這麼著，從街頭被盯到巷尾，頂著背後那些老人家們嘁嘁喳喳的低語聲，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我外婆家的大門，走到門口時早已經是大汗小汗流滿頰。

當然，這才是緊張的開始。連燥熱的空氣中凝結著緊張的水氣。尤其我外公過世的早，外婆身兼父職，臉上的表情自是嚴肅。

我媽當時穿著一身連身碎花裙，打扮的美美地，邊在廚房中忙著，邊時時偷瞄偷聽著廚房外的動靜。爐上，紅燒牛肉，不斷發出噗ㄘ噗ㄘ的低吼。

「我說…」外婆操著濃厚的四川口音，守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伯母…」不等外婆說完，我爹立刻發揮了軍人的本色，立正挺胸，緊張的等著外婆接下來要說的話。

恐懼尷尬的氣氛硬是揮之不去。我那些舅舅阿姨們也又緊張又好笑的拉長耳瞪大眼躲在一旁靜待接下來的發展。此時，連呼吸，都顯得大聲，只有蟬，繼續不視相的鳴叫著。

空氣中濃濃的紅燒牛肉香，反而顯得突兀不搭調。

在一陣寒暄閒聊後….(其實哪是寒暄閒聊，當時大家的心情應該說是〝質詢審問〞才對！)我聰明的娘，適時的端出了牛肉麵，化解尷尬、轉移所有人的焦點。

但是…她出的招未免太狠了些！大夥，看到牛肉麵者，莫不目瞪口呆。大熱的天，卻能感到背脊冒上陣陣的寒意。因為，端上的牛肉麵，是綠色的….

「這牛肉麵怎麼….怎麼回事….」外婆的四川音中有明顯的驚恐。

「我….人家臨時找不到布縫滷包嘛！看到縫紉機有塊碎布，就先抓來用，結果…誰知道這綠碎布是…會掉色的…這就…滷了一鍋綠牛肉…」

奇招！真是奇招！所有嚴肅的線條頓得以軟化。當然，我爸並沒有因此而被嚇跑，還是娶了我媽，所以才有我！而且經過確切的考證，當時我爸是唯一拼命說好吃的人，硬是吃下了一大碗，所以我娘才嫁他！

後來，牛肉麵始終在我家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將我們一家人的胃給緊密的拴在一塊兒。

這招，我學會了。

我喜歡牛腱肉燉出的半筋半肉，切成塊狀，放入熱水中川燙備用。用小火爆香蔥長段、薑片，再放入洋蔥塊炒到微黃炒出香味。加入少許冰糖翻炒溶化，再加一大匙辣豆瓣醬炒香，這時就可以將川燙過的牛肉塊倒入拌炒，燉煮出來才會顏色漂亮。倒入米酒嗆鍋，米酒多些，蓋過牛肉，燉好的湯頭較香甜。加入適當的醬油，水也適量加一些。蓋上鍋蓋前，加入八角兩三個、蕃茄一顆、甘蔗兩小段(加甘蔗本以為是我的新發現，我媽說她以前都有加，是我漏看啦！) ，慢火精燉，約兩小時，燉到牛肉軟爛。濾出牛肉之外的菜渣，讓湯汁清爽。取空碗先放一些蒜末、少許鹽、胡椒粉、花椒粉(一點花椒粉就很能麻辣提香，喜歡辣者再加添些辣)，放入牛肉湯汁對上適量開水，配上剛煮好的陽春麵、燉好的牛肉、灑上蔥花或香菜，也可加些喜歡的當令青菜，就是香噴噴、勾魂動心的牛肉麵。

現在，換我也用牛肉麵牽引著老公的胃。